刨挖未來技術創新根基的服貿協定:STS的觀點

林文源 /清華大學通識中心

探討科技與社會的關係時,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討論技術物的政治性:技術物的配置方式可能帶有隱藏的政治與權力效果。從類似角度出發,服貿議題中樣牽涉到「技術物的政治性與政治的技術性」。

 政治的技術性

政治是治理問題,牽涉如何掌握、控制人資訊與物的流動。過去的政治與社會運動中,執政者藉由控制出版、媒體、集會遊行等訊息傳播的方式,進行思想控制,撲滅動員機會,這些是政治的技術操作面,其中的檢查、監視或是粉飾太平都帶有技術性質,例如,這次服貿議題一直到學生佔領,議題才從小鴨、圓仔、雷神等新聞中脫穎而出,然後開始進入抹黑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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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抹黑學生運動的中天TV宣傳】

另一面,政治反抗也牽涉到技術問題,例如過去台灣民主運動發展期的地下刊物、錄影帶傳播,甚至是地下電台等。在這次關於服貿的新世代反抗中,也同樣呈現新的反抗技術。國外茉莉花革命多只呈現大家用手機傳播真相,但是在這次台灣的反服貿運動中,則更近距離地看到這些技術的全面應用。從一些訊息管道看到,在過去幾年的反覆公民動員中,讓網路與ICT科技成功地成為另類報導、動員與補給的基礎建設,這儼然成功地在ICT的消費文化基礎中(每人都用手機上網社交、看影片與玩遊戲),孕育另類、新反抗政治的技術基礎建設與社群,如零時政府http://g0v.tw/,或見這一個討論:http://technews.tw/2014/03/20/the-technogloyy-behind-the-occupied-taiwan-parliament-protest/

 從生態圈角度看技術物的政治性

除了從微觀角度檢視特定技術物的政治意涵或影響,技術物的政治性背後有技術生態的意涵:知識、物、人如何在技術影響下,形成不同配置而產生政治效果。而在此,我也想反過來看,在哪些配置關係中,形成哪些技術的發展可能性。這具體牽涉到服貿的後果。

我們看一下產業生態,台灣服務產業產值占GDP近七成,這裡面中小企業(200以下)約有130萬6,729家,占全體企業家數的97.67%;其中80.02%為服務業。而這些服務業中,先不論外銷,中小企業內銷值為9 兆6,337 億元,占全體企業34.66%。事實上,根據台灣地下經濟活躍程度,這35%一定是低估。

大家都知道過去台灣製造業的經濟奇蹟基礎來自中小企業,而不是由大企業、大學實驗室的實驗室研發,也不是政府補助。而是在小廠房的黑手另類研發或逆向工程,結合群聚產業的生態鍊,以及人情關係形成的非正式金融網絡(標會)的研發生態體系,形成無數小成果。然後,這些成果被裝在一隻隻皮箱開始走天下,之後,形成諸如電腦產業等高科技產業的基礎,創造新的產業機會。而台灣的生技產業投入多少研發經費,卻一直無法成為產業,部分原因也在於這個產業生態圈並不完整。空有創新與研發,最後也只能賣給國外廠商,無法產業生根。

 服貿簽訂後,可能造成技術生態圈改變

台灣的服務業極可能有同樣狀況。服務業雖然看的是人力素質,但人的服務品質與表現是來自背後的教育訓練、管理、服務流程、物流等等所支持,當然更不用說服務業本身的手藝等技術面。雖然不是硬技術,卻有更隱微的know how技術成分,也引此更難傳播與偷學。這次服貿爭議中的一大問題是,在條約的承諾表中,台灣企業到中國多數為合資,但中國企業可獨資到台灣。或許政府希望形成的是(炒房?)投資潮,或是「專業」投資移民進來的人潮(但專業認定模糊,且可不斷延長居留期限)。這其中潛藏的效果是,一旦這些企業進駐,初期可能不會衝擊基礎勞工,但會影響中小企業,逐漸排擠中小企業生存空間。因此,在個人、企業的就業率等經濟考量之外,會造成的影響是大規模的技術生態圈的改變。這與企業進駐後的技術流動/不流動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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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技術的發展、創新,都是一個技術圈的概念】

這同樣存在一些對其他國家FTA的討論。一些輿論討論直覺地認為此次簽約對象是中國,因此才會有抗爭,所以反對者也應該討論跟美國等其他國家簽FTA的問題。先不論其中暗指的意識型態問題,但「魔鬼藏在細節裡」。在現行許多FTA條文中的智財權條款,成為許多已發展國家國家的企業用以掠奪發展中國家的生物資源專利、限制學名藥開發等等問題,破壞既有技術發展的生態圈,例如惡名昭彰的孟山都(Monsanto Company)。韓國、馬來西亞、泰國都已在發生類似的過程,而出現強烈的抗爭。

目前政府只有表面的外銷或經濟成長數字思維,卻沒有對技術升級或保護作妥善配套,因此已經開始出現農、漁業項目的兩岸合作中,農業、漁業因為人力(師傅)的移動、合作與交流,產生技術外流的狀況,未來服務業極有可能會出現這種狀況。這也會加速獲得技術的中資企業以更大的資本規模,擠壓中小企業生存空間,加速服務業巨型化。一旦這些技術生態受到侵蝕與破壞,未來像過去台灣電子產業的小頭家掌握技術後,搭上全球電子轉型後,便有機會成為大公司的創業與創新基礎,將更為艱難。

簡單地說,經貿協議背後牽涉到的還有技術生態圈的問題。沒有考慮此問題,將使台灣的服務軟實力(技術)急速被吸收、學走,降低本地企業與新一代年青人的未來發展與創新基礎。

 治理的技術性

這或許是最嚴重的一點。許多討論已經指出,這項服貿中牽涉到網路、基礎建設服務等基礎設施,有危害國家安全之虞。這也是許多人認為,跟一個不承認台灣國家主權、不放棄併吞台灣的國家談經濟協議,背後其實包含明顯的政治意圖。從技術與社會關係來看角度,這也不單純是政治問題,而且更牽涉到治理技術問題。

以食安問題來討論,台灣的食安問題從1970年代開始已經歷經四十餘年的制度與機構發展,但到今日仍不時傳出各種有毒、造假的問題。這也牽涉到前面提到的技術生態圈問題。台灣有太多中小企業,但是政府到現今仍未發展出有效的治理技術,以掌握這些企業的狀況,所以,這些見不得光的「暗黑技術」(非法的食品加工或添加物製造技術)也在蓬勃產業技術中同時茁壯。面對此問題,政府一直未發展出有效治理技術方案,近年依然食安頻傳,甚至連大企業都如此做,但政府依然毫無所知。事實上,從法規、人力、經費的狀況也顯示,它並無心於此。這在國土保護、環境污染議題上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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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政府連目前的狀況都管不好了,如何管理大舉入侵的黑心食品?】

回到服貿,在這項協議中,無論是國安層面或是其他企業經營層面,儘管政府強調中資佔的比例只有如何等等,但都已經偏離重點。重點是,在於目前的狀況政府已經管不住,那要如何應付更為複雜的局面呢?最簡單的是中國的黑心企業之黑,台灣業者相較之下,都只能算是灰色而已。更何況是幾乎不可能不帶政治意圖、更為嚴重的資安、國安問題?

 隱含在宣傳背後的技術想像

政治人物急著宣揚非簽這些協議不可,主要理由還是拼經濟、中國是世界的未來、、、這些自由化、產業規模與經濟發展的想像。然而,鑲嵌在這些論述中的「自由化」、「走出去」,除了新自由主義幽靈附身、跟隨西方國家「自由化」的策略之外,背後的技術、產業想像的都還是在於量大、新興市場,例如這次服貿中台灣明顯受益的金融業,就會想像中國十幾億人口的市場,但事實上開放的區域有限、而中小企業一點也吃不到。

在此意義上,這樣看似全台拼經濟的技術想像,有兩個問題需要深思。首先,結合技術生態圈的問題。如果立即獲利都是大企業,明顯必然受害且無利可圖的都是中小企業,且會侵蝕其技術生態圈。那麼,這背後的拼經濟背後的技術想像,呈現相當重要的階級差異。、在政府缺乏完整配套急忙開放的狀況下,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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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貿簽訂的後果,是讓魯蛇變成大魯蛇,勝利組變成勝利巨人】

其次,在這種拼經濟意識形態下,可能發展的技術是何種技術?台灣過去在代工產業發展下,靠追求價廉、量大的時代,的確獲得階段性成果,但也付出相當大的環境、社會成本。在近幾年,產業、工程研發界紛紛高喊要在既有的技術、產業基礎上,開放式創新、產業加值等等。然而,一遇到大市場的幻想,卻又開始希望走回頭路。

 服貿之外的另外一種選擇:精緻化、高價值化

如同政策的誘導,使台灣迄今多數的高科技廠商仍謹守代工利基,而無意創新,使得空有技術的大量高等教育人才成為低技術人力,靠高工時賺錢。若又是繼續導入這種創造大量廉價需求,造成產業缺乏升級意願與壓力的貿易條約,儘管可能有短期經濟刺激(對大財團而言),但再大的市場也都只會是引鴆止渴。

台灣很小,要比量大、價廉,無論如何比不過有更多環境與人力可供揮霍的大國。或許應該想的是,如何讓產業加值、精緻化地提升,這也關係到上述中小企業生態圈的發展與維繫。這在精緻農業、精密機械已經看到一些成果。在其他產業則有賴先轉變對產業、技術與社會發展關係的想像。

在〈刨挖未來技術創新根基的服貿協定:STS的觀點〉中有 4 則留言

  1. 我覺得此篇分析得很好,但是不知道版主對不簽服貿可能影響東南亞國家貿易的簽訂有何看法,畢竟中國 日本 韓國皆納入東協了,如果台灣不能打入東南亞市場,將來東南亞開放的廣大市場(不像中國政府有干涉的市場),台灣廠商將無法打入亦得不到利益,如此廠商會直接前往該地設廠,台灣廠會關閉,這樣失業員工及魯蛇們也是會增加,所以我覺得服貿會有風險,但反服貿也會有風險。

    1. 其實開放、自由化對台灣來說是個假問題,重點在於我們要發展哪種產業,以及我們的機會在哪?
      台灣的科技產業(包括所謂高科技與傳產如機械、零件業等),過去是一方面中小企業累積數十年的技術基礎,另一方面是以引進技術設置大廠創造代工利基(晶圓等),搭上全球電子業熱潮而發展的。但這之間政府是以租稅優惠、補貼,無論在土地、人力、用水等一路扶植而有所謂的高科技產業,但在這種扶植下,這些產業當然不思長進,一路吃代工飯,吃到已經不能再吃為止。

      相較之下,中小企業一直是在自力更生的處境。但這些也是年青人、不甘心一輩子受薪者、有夢想者的創業機會。但這不是說中小企業一定有優勢的浪漫幻想。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政府連自己的產業狀況都搞不清楚,只是一味認為要開放;如果對現有中小企業網絡的技術優勢、未來策略,以及保護措施都未規劃好,就急著開放;如果在這次爭議中,從沒聽到如何扶助「沒有競爭力的」中小企業升級,而只是說編列九百多億做為「補救」(一百多萬家中小企業,牽涉到數百萬從業人口,編列九百多億,只是杯水車薪)。在這種心態與準備下,無論去談那個協議都是在賭命,當然賭的台灣年青人的命。

      至於財團當然希望開放。資本無國界,這些自由化、走出去本來就是對大資本有利的。但同樣的,就是他們以誰的為來為代價而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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