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族群性別空間與傳統禁忌:社會學的省思

孫嘉穗/國立東華大學民族語言與傳播學系

 

隨著近年來部落觀光的興起,越來越多遊客進入原住民的生活空間參與部落祭儀,部落巷仔口的盡頭往往通到山邊或海涯,遊人進入的不僅是部落的的生活場域,也常跨越文化與社會的空間,進入部落生活居所與祭儀場域,伴隨著遊客如織,攝影與媒介的鏡頭也隨著進入部落文化與社會空間的脈絡,文化空間成為進入其中者所需理解、關照與反思的場域,而其中性別空間更經常成為跨入其中者需重新學習與理解的知識板塊。

 

看不見的部落女人

在原住民媒體的新聞影像裡,可見到蘭嶼大船下水典禮中,達悟族的男人們扛著傳統拼板舟下水,並以身體體現達悟族的文化與尊嚴,陽光下,奮力划動的船槳濺著水花,族群文化在新聞影像中傳承著航向湛藍的海洋。阿美族的傳統海祭,男子依循年齡階級的部落禮序參與儀式,然而女子因著性別禁忌,在部落傳統的重要儀式裡,卻常是禁止進入祭場儀式而被禁絕在外的(孫嘉穗,2013: 134)。在依山而居的族群,如布農族的射耳祭中,以及太魯閣族的祭典儀式裡,新聞影像呈顯著善獵的男人奔騰於山林中,以及傳授著年輕男子射箭的技巧,影像裡有著各種男人饒富族群意涵的文化身影,然而女人呢?族群媒介中的女人是否逸失在報導的焦點,如同許多無法參與的祭儀,也同時在新聞與媒體呈現中位於邊緣處境甚或消失(孫嘉穗,2013: 134)。

女人要跨越傳統的性別空間有多難?不同的族群文化空間與性別禁忌又是多麼頻繁地將女人阻絕於外?部落祭儀有許多的禁忌,一開始即是排除女性參與的,如部落禁忌認為海祭讓女人看到會捕不到魚,布農族祭典中,女人也是被禁止靠近或觸摸獵具。部分傳統祭儀上不僅部落女性無發參與,許多觀光客和媒體拍攝者在尊重部落文化的情形下也不能參與儀式 (孫嘉穗,2013)。原住民族許多的禁忌都和性別相關,如蘭嶼大船下水時女人不能靠近,男人的獵具不能碰觸,懷孕的婦女不能進祭場,甚至懷孕婦女的丈夫也不能進入祭場等,以當代的眼光及視角來看,部分人會將之視為對女性的排除,然而以部落的視角而言,許多原住民族人會將之視為是遵循文化傳統的重要儀式,以及對女性的保護,所以會想要以祖先傳承下來的方式來面對祭儀,在性別視角和族群觀點之間,原住民族人常以保存文化做為優先的考量,對於性別的處遇並未將之視為是對女性的歧視(孫嘉穗,2016)。

然而,在多元文化的關切下,除了正視族群特有文化脈絡,在性別的議題上,是否也應有更多的省思與關照,在爭取族群權益時,性別平權同樣也需倡議,並檢視部落現況是否增進對性別意識的提升。

2017122601.jpg布農族射耳祭,是男孩成為男人的過程中最重要的祭典儀式。
圖片來源:花蓮旅人誌,https://goo.gl/2Pt92V。

 

原住民族群運動優先於女權運動?

在身為原住民與身為女人的權力爭取中,日本愛奴族的女性主義者在爭取女人的權益前,有需要先爭取原住民基本人權的脈絡和歷史,女性平權的要求常在爭取族群共同權益的需求下被壓抑。再者,日本愛奴族原住民女性主義者還要面對主流族群女性主義者的批評與不同意識形態的壓力,而被認為其主張缺乏性別觀點。這其中有著不同社會處境女性主義者在階級與社經地位上的差異,而在愛奴族文化復振的運動中,重新創造傳統文化的實踐裡,性別勞動分工並未被視為是歧視,而被視為是愛奴族整體世界構成的綜合文化空間。年輕的女性被期待要求學習宗教文化與部落祭儀的傳承,而男性著力於政治權力的爭取,而形成女性進行文化生產而成為文化領袖,與男性進行經濟的生產而成為政治領袖的對比(Lewallen, 2010: 155-160)。

傳統部落的性別分工與部落公共事務多由男人參與,在文化祭儀與部落性別禁忌方面都有限制女性參與的傳統,如阿里山鄒族的kuba是鄒族的男子會所,在部落慣習中是只有男人能進去的地方,也是男人討論戰祭、儀式或整個祭典進行的處所,公共領域的討論都在男子會所進行,女人在傳統慣習中是不應進入的,而女人的無法進入是否應視為對女性的排除,由性別的觀點與部落視角可能會呈現不同的答案。然而部落許多女性為何不認為這是歧視?因世代性別處境的壓迫因而內化不自知,或是在尊重與復振傳統的旗幟下性別平權被壓抑,以及以保護之名讓女人失聲的過程隱而未見都是可能被冠上的理由,然而這也可能是原住民女性和其他女性主義者產生歧異之處,西方女性主義者的理論、關切和主張,以及高社經地位女性權益的爭取,套用在原住民部落的社會文化脈絡,與多數女性現存社經地位的處境,都使得不一樣的女人呈現不同的觀點,也可能在不同的軸線上對話。

僅管越來越多原住民女性在政治與媒體公共領域已位居要職並擔任領導角色,但回到部落卻仍無法進入傳統公共空間參與部落公共事務的討論,年輕女性在許多時候也仍無法進入教育的傳習空間,為何女人不能要求部落社會也與時俱進,正視女性在部落的公共參與?當族群傳統與性別禁忌有所抵觸時,除了為傳統犧牲性別關注的選擇外,能有其他的可能性嗎?

不同的部落對族群傳統與性別意識的堅持與轉化有著不同的進程與變貌,但在原住民族群意識高漲下,性別意識如何提升,以及對傳統堅持的同時是否也應重新檢視傳統禁忌在先民社會產生禁忌的原由,以及其在當代社會的適切性,部分性別禁忌源於先民社會對女性的善意與保護,是基於良善的理由,但禁忌隨著時代的變貌與女性身分角色與性別意識的提升,是否仍合於目前處境,以及是否在部落祭儀、公共事務與公共領域也應逐漸納入女性的意見與參與,有賴媒體從業人員透過議題性的報導與討論尋求原住民族人共識,也較可能在既有結構中鬆動原有性別權力關係,相關議題不僅需要部落族人對性別禁忌的重新檢視,也需要進行對相關媒體從業人員的性別培力。

面對部落傳統文化的流失,許多部落族人常會以維護統祭儀與保存文化為優先,並視為是自己對部落的職責與使命,而性別意識的覺醒可能就會在族群意識的框架下被壓抑,或在維護文化傳統的使命感中以各種理由被忽略,然而族群與性別皆為文化面向上的重要向度,同時需檢證各種權力關係與抵抗不同形式的壓迫,因而在維護原住民傳統文化之時,以及在追尋族群身分與認同時,同樣需檢視部落性別平權的落實,或引發部落對性別議題的更大關注。

當傳統與耆老成為族群象徵,試圖發聲與爭取女性平權的女性常要背負破壞傳統的惡名與巨大壓力,更何況還有著各種破壞傳統之後將觸犯禁忌的部落與族群信仰,即便在漢人社會已具媒體發言權與政治資歷的原住民女性,回到部落仍常在遵循傳統的部落慣習中難以進入部落公共領域的參與。

 

觀光驅力下打破性別禁忌

近年來傳統部落社會因應著當代多種因素的衝擊,也展現著不同的變貌。在蘭嶼,有部落讓女性遊客踏上慣習中女人不應進入的達悟拼板舟;排灣族也打破禁忌讓原來只傳男性貴族的鼻笛也接受了女性學習鼻笛以避免其失傳;男性為主的狩獵行動也開始有了女獵人;阿美族年輕世代的女性在傳統男性的年齡階級之外也希望構建女性學習部落文化的系統,也有部分阿美族的部落女性雖仍不能參與捕魚或網漁,但可到現場觀看捕魚的過程,然則也有部落仍嚴格執行過去的習慣與禁忌。

男女性別板塊與文化空間的形塑也隨著社會變貌逐漸有了鬆動,然則這其中仍有著不同原由的社會驅動力,蘭嶼讓女性觀光客上船,部分源於經濟與商業的驅動,而不一定是源於對女性性別意識的提升,雖則也有部落的轉變根源於性別意識的覺醒,儘管仍有不同形式的壓力,性別和族群的競合不再只能是犧牲性別的族群意識。

蘭嶼近年來因為觀光與商業的因素,許多部落傳統皆面臨衝擊,其中當然也包含性別禁忌面對觀光需求的衝突,而有了折衝與妥協的各種作法,這其中包含在商業驅動下,觀光利益面對族群傳統禁忌的衝突與轉變,而達悟人嚴謹遵守的女性不能碰觸船與不能上船的禁忌,在部分部落開放以觀光體驗方式讓女性上船的作法,在達悟族人間也引發不同意見的討論。原住民對傳統禁忌的遵循含括著深層文化底蘊的生命信仰與部落規範,禁忌被破壞或轉變的同時會以不同的說法來消弭心中的不安,如解釋上船的是外來者,不是傳統部落設定的人。而在新聞製播的過程中,可增加以性別觀點的向度來詮釋與報導。然則在倡議性別意識時,是否一定要以衝撞傳統的方式來進行,新聞的記錄可以同時是文化的省思與反省,性別的觀點仍可從部落的脈絡和視角來理解(孫嘉穗,2016)。

在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交界之處,性別與族群交融的文化空間,需要更多的協商,讓噤聲的女性與無法發聲的性別處遇能有所轉變,當代社會變貌下的族群與性別處境需同時被檢視與應時轉化,保存傳統不應作為壓抑性別平權的正當理由,也不應讓試圖在部落社會提倡性別平權的女人在破壞傳統的壓力下遭致非議。性別禁忌的形成有著當時的社會情境,也可能因於當時社會對女人的保護,然而當社會情境轉變,性別處遇也隨之變遷時,傳統空間與性別禁忌是否也應重新檢視與隨著社會變貌而因應,維護傳統之名一方面可維繫部落社會制度與尊崇傳統儀式不被破壞,但另一方面也讓既有的權力結構成為不可鬆動的壓迫力量,排除了部落女人在公共事務的參與,以保護之名讓女人噤聲,而年輕世代的原住民女性也應在部落能有學習傳統的文化空間,不再只是僅有男子能進入的青年會所。在觀光的驅動下,性別空間與文化祭儀的互動場域,在尊重傳統與性別禁忌的重新省思下,期盼轉變背後的驅動力是基於性別意識的提升,而非僅是資本消費下基於獲取經濟利益的轉變。而媒介在進入傳統文化空間時也須協商與折衝,在尊重傳統的同時,更應去關注部落文化轉變中的性別處遇,並透過報導與書寫,促進部落性別平權的發展與提升性別意識,在相關議題中持續關注部落社會的轉變與性別議題的辯證。

 

 

參考書目

  1. 孫嘉穗。2016.06。<原住民新聞中的性別與族群議題>,《女學學誌: 婦女與性別研究》,第38期,頁57-110。
  2. 孫嘉穗 (2013) <原住民媒介逸失的女性身影>,《性別平等教育季刊》,64:134-137。
  3. Lewallen ann-elise (2010) Beyond Feminism: Indigenous Ainu women and narratives of empowerment in Japan. In Cheryl Suzack, Shari M. Huhndorf, Jeanne Perreault, and Jean Barman (Eds.), Indigenous women and feminism: Politics, activism, culture (pp.152-177).Vancouver: UBC press.

 

 

在〈跨越族群性別空間與傳統禁忌:社會學的省思〉中有 4 則留言

  1. 文中所舉的例子,多半是傳統觀點裡對於女性在儀式活動的「刻板印象」。女性也許不能碰公開儀式裡的船或者祭品,但是女性在準備過程的重要性,以及透過準備儀式時所推動的「後台活動」,都不只是前台所建的男女差別而已。原住民女性在家戶中的實質權力與活動範圍,要比男尊女卑的觀點下的漢人社會,要靈活開放的多。原住民政治場域的性別多樣性,早已跳脫超越這種所謂傳統設定的性別差異,尤其女性政治人物在原住民社會裡扮演許多比男性更活躍的角色。

    這些其實都存在,但可惜沒有出現在原文的分析對比中,似乎原住民女性停留在新聞想像傳統角色中的時間,比起其真實生活中的生命,要來得久遠。。。

    1. 看原作者的專長與發表領域,可能都不是從傳統文化與民族觀點出發。而是以新聞傳播課題以及兩性相關議題的製造為出發點。也許在新聞或女性相關領域有其話題性,倘若探討時只從表面的現象,而缺乏傳統文化內涵的理解作為基礎,就算提出建議也會缺乏可行性。可惜。

  2. The Prophecy of the Bee earned another SK¥2.9 billion in its third domestic weekend, topping the weekend box office for the fifth-straight weekend.That gives the movie the fourth-biggest fifth weekend of all time, behind only Yukikaze (SK¥3b in 2013), Legend of a Galaxy Hero (SK¥6b in 1995) and Crest of the Stars (SK¥11b in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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