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不再為了學科學習?!以新世代街舞族群為例

許彥陽/斜槓街舞舞者、東海大學社會學系、劉正/東海大學社會學系

本文第一作者爲街舞文化的參與者,曾有成爲全職街舞工作者的夢想,經過幾年的努力嘗試,但礙於起步稍晚而錯過了最好的黃金時期,目前雖仍熱衷於街舞的各種活動,僅能作爲生活中的重要興趣了。某次與自身隸屬舞團的團員談及他們的想法與未來的目標,多數皆以街舞工作者為志向,但特別的是,他們並不選擇直接往職涯領域實踐與發展,而是選擇進入大學。然而,處於大學生階段的他們卻又不注重課業上的學習,而將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街舞和社團上。對此現象我們不禁好奇,他們決定進入大學的動機是甚麼?這樣的決定和選擇又與其未來進入街舞領域有何特別的關係?

一、有利於新世代街舞族群進入大學的時空條件

在1995年前後,政府的政令宣導首次以街舞作為宣傳媒介,繼而社會局持續舉辦高中職的「春暉盃」反毒舞蹈比賽(林益民、莊育麟,2002);2000年的花園運動會更增加了街舞比賽的項目,邀請國外極具知名度的街舞舞者擔任評審;這些比賽聚集了全臺灣各地舞團進行交流,許多舞團開始成立街舞工作室,將教學範圍擴大到各個校園,各校於是紛紛成立街舞社團(薛紹君,2010)。在這樣的發展脈絡下,街舞社團逐漸成長,也成為臺灣街舞發展的主要核心之一。由於這個社群的主要年齡層就在20歲上下,正是就學階段,因此學生社團就成了骨幹,也是臺式嘻哈街舞與美、日、韓不同之處(盧玉珍,2011)。

臺灣從1974年起逐漸放鬆了對私立高等教育的籌設限制,高等教育因急遽擴張,已使高等教育普及化。雖然,高等教育已不在義務教育的範圍內,卻是現今社會對青少年完成學業生涯的一般期待(劉正,2011)。但少子化現象對熱愛街舞的青少年們而言,不同於高等教育機構面臨的危機立場,反而是在此情境下創造了他們進入大學的有利時空條件。少子化促使大學爲了學校的永續經營,常調降招收學生標準以吸引更多學生選擇就讀(劉世閩,2019;郭倵強,2021)。無論這些新世代街舞族群的課業成績如何,在現今廣設大學的前提再加上少子化的影響,幾乎都有大學可讀。瞭解這樣的背景脈絡後,我們就能理解街舞族群比起過往更容易進入大學,參與大學的街舞社團。當然,喜愛街舞的青少年族群中,也不乏文「舞」雙全的高材生,對他們來說,平衡於課業與興趣並無太大難度,還因多元入學等各種管道,讓他們能擁有更多選擇機會,有更大的自由來選擇進入理想的大學。

二、進入大學的目的與選擇大學的判準

對想成為街舞工作者的青少年而言,「上大學」的意義遠不只是為了一般職涯的專業能力。圖片取自:https://www.flickr.com/photos/e_saopaulo/4782359079/

通常,青少年上大學是希望能夠透過高等教育培養對未來職涯有利的各種專業與一般能力。然而,對有意成爲街舞工作者的街舞青少年們而言,他們的動機卻顯然不是如此。他們進入大學與未來在街舞工作領域發展的確有關,但並非打算從大學學科的學習來獲取在職涯領域發展的知識與能力。

爲了充分理解這些新世代街舞族群進入大學的目的與選擇大學的標準,我們實際訪問過六位受訪者(以A、B、C、D、E、F代稱),六位都是街舞新世代的年輕新血,並有著一定名氣。

其中受訪者A和C的敘述歷程是高度相似的,談及選擇現今所唸的大學前,都把某所以動態藝術學系街舞組知名的大學作爲首選,但都因落榜而進入目前就讀的大學。對他們如今所在的大學,兩者都坦誠街舞還是他們選擇的主要因素。受訪者A回想起當時落榜後再選擇備取大學時,正逢街舞職團招募新進團員,他迫切渴望成為職團的一份子,但加入職團的先決條件是要能配合團體的訓練與發展,因此距離條件讓他僅從臺中的大學作選擇;而受訪者C則希望與團員夥伴在同所大學,以能在街舞領域有所成長為最主要考量,再來才是學費與距離等因素。

另三位受訪者D、E、F的大學選擇歷程,雖先以自己有興趣科系為首要考量,但他們一致表示,也都將街舞社團的實力與評價納入選擇條件,甚至更重於學校的綜合排名。因為他們更看重社團對他們在大學期間跳舞生涯的影響。其中受訪者E說到:「熱舞社這方面,我覺得有,還是會去在乎熱舞社的風氣,因為我認為大學有一部分還是要參與社團,如果這個熱舞社的風氣沒有很好的話,就不會想去。」至於在各大學校園擔任社團老師的舞者,他們的學經歷則都是經過嚴格審核的。

(1)大學文憑對未來職場生涯的必要性

受訪者A說:「一間學校要聘請社團老師,一定會看這老師的資歷,如果這老師連大學都沒有,學校對這老師的觀感會不好。」受訪者B也說:「文憑這種東西在這個社會上還是有一定的用處,所以不可能不拿,就抱持著,反正就是拿那張紙,就多少念一點這樣。」

現今大學學歷高度普及,若不具備大學文憑,未來在街舞職場上也將失去許多機會。從雇主的角度來看,文憑或能使勞動者的有價值特徵(諸如生產力、學習能力、普通智力、對工作執著程度和毅力等)呈現在勞動市場上,供其揀選,並願意支付等同這個篩選機制的價值(劉正、李錦華,2001)。當然,這不僅是街舞青少年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許多學生進入大學的主要原因。

(2)專門為大學生設立的街舞競賽成爲生涯中的重要歷練

為大學生設立的各式街舞比賽,使大學對街舞族群具有重要的實質意義。將參賽資格與條件限為大學生的各式街舞活動和比賽越來越多,以各校熱舞社團舉辦的中小型比賽為例,不具備大學生身份根本無法參與。尤其,以學校為名義的團體街舞比賽College High更是在街舞圈中具指標性,是大學時期最能讓知名度提升的主要媒介,就好比甲子園般的生涯重要賽事,如同College High比賽所標榜的宗旨「參加熱舞社卻沒上過大學爽舞台,大學這趟就真的白來了」。以College High當作目標的受訪者C說:「College High是一個可讓人紅起來的,像XX和XX,我讀大學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要比賽,我想要拼冠軍啊,因為要讓自己紅,以後可以走上這條路,我可能就是用大學生這個身份到處去比賽,北部有那麼多強的,可能把他們打掉我就紅了。」

大學生涯是街舞族群可大幅增長其舞蹈實力的時機,在大學修課時間彈性自由,也比高中/職階段擁有更多的自我掌控性,這是不可多得的絕佳時機,也提高他們走向職業街舞工作的可能。

三、在大學熱舞社團中的投入與未來發展

(1)熱舞社團對街舞專業能力的培養與街舞生涯的影響

大學中的熱舞社團比高中時代的熱舞社團更重要且更具代表性。受訪者E説到:「社團對於一個學生來說真的幫助很大,社團可以讓你發揮個人的專長,學習怎麼帶學弟妹或未來的學生。」社團提供了有效的管道建立人脈與社會資本,促使同樣熱愛街舞的舞者有機會和其他學校或地區的街舞群體互動,也可促進良性競爭。

大學的熱舞社團經多年來的傳承與交接,在擔任社團幹部時執行行政工作與帶領社團、學習教導學弟妹跳舞與練習,都是成長的大好機會。社團成員代表社團參與活動與比賽所獲得的獎項和榮耀,除了成員的自我成就與滿足外,對社團而言更是最能傳承熱情與動力的養分。

(2)大學身份對街舞舞者的保護傘

街舞舞者在舞蹈能力上的精進,需要許多時間練習和累積比賽經驗。在此過程中,「學生」這個身份最能合理化各種嘗試與學習。受訪者B説:「所謂的緩衝時間,是建立在你有學生身分這個前提之下,因為這個世界的普世價值就覺得說,今天只要你這個人失去了學生這個身分,你就是要有經濟能力,你就要想辦法養活自己甚至身邊的人。」受訪者B認為當喪失了學生身份,面臨的就是接踵而來的現實考驗,對有志於向街舞領域發展的舞者是不利的,尤其在無法保持自身經濟能力的狀況下更處劣勢,除非在大學時期就能在街舞圈裡功成名就,否則都會被認為是不切實際或不務正業。

至於教街舞究竟能不能當飯吃?這常是街舞工作者最大的憂慮。近年來各界對街舞的需求激增,無疑是街舞舞者的重大福音;不過隨之而來的,也須面對需求方的多元選擇與供給方的快速汰換。現在資訊接收比以往更迅速,透過社交軟體與影音網站都可得到即時的資訊。學生很容易認識各種街舞老師,聘請老師擔任社團老師或選擇到舞蹈工作室上課也更充滿彈性。雖然學生的選擇變多,甚至可隨喜好的改變來選擇不同老師上課,但對街舞老師們來說,卻不見得是件好事。因學生數量變少,現實的經濟壓力就成為街舞生涯的阻礙。持續地投入街舞工作,常就只靠著一股傻勁與熱忱。

四、如何看待外界的眼光?

不可諱言,社會上甚至親朋好友的眼光,對街舞工作者仍存有著一定的距離甚至負面的評價。街舞互相交流尬舞來展現自我舞技、嘻哈文化帶來的強烈視覺衝擊和音樂感受,在臺灣社會仍常不易被接納。但許多的不接受來自於不瞭解,尤其在父母對於青少年參與次文化的陌生、媒體與外界過於刻板地塑造街舞所帶來的負面感受,讓街舞背負著偏向負面的既定印象。外界與家長對於孩子從事街舞活動,總是擔心會影響學業、結交壞朋友、誤入歧途等。街舞強調的自我風格與態度,在傳統社會中是近似於叛逆氛圍的。受訪者A說到:「我覺得他們會有那種遲疑或是懷疑,是因為他們不懂這個文化,他們停留在他們時代的思維,就是一定要認真讀書,所以我覺得是可以跟他們講,讓他們知道,但我現在選擇放棄溝通了。」

收入來源不穩定,也是許多家長不敢讓自己小孩輕易踏入此領域的主要原因。受訪者C曾擔任街舞教室的代課老師,但依舊不被認可。他說道:「如果大學四年我有辦法當到全職老師,我就可以繼續走這條路,在這之前我可能暫時有一陣子會打工,跟我家人盡量溝通,至少讓他們看到我已經可以用跳舞當工作了,他們就會支持我。」

生涯選擇常不能盡如人意,得在人生的選擇道路上做出一定的妥協。受訪者B説起:「……朋友幾乎都在唸研究所,每個都是什麼臺大研究所、交大研究所等,或是很多人唸醫學院啊,那他們都是高中跟我一起跳舞的朋友,但後來都沒在跳了,他們曾經跟我說,覺得我很屌很勇敢,為什麼?因為我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但他們可能因為周遭的眼光或是現實的壓力、父母的期待,捨棄跳舞追求穩定的人生,我對於他們來說,我就像是一個他們曾經夢想過的人。」對受訪者B而言,他的堅持具有更多的意義,雖然他仍在意外界的評價,不過他並不想再符合大衆的期待,因為同儕向現實妥協後將無法達成的理想托付給他,才是他繼續堅持的動力。

五、代結語

對熱愛街舞活動的參與者們來說,當街舞的音樂、舞蹈、活動等交流方式逐漸成爲生活日常時,他們都想讓這個圈子能逐漸壯大且延續下去,也造就了這些新世代街舞族群萌生以此為志業的動機。

進入大學、參與街舞社團、累積經驗,是新世代街舞族群的特定手段,因為在擁有學生身份的條件下最有利於其生涯發展。對此,大學生身份是對此族群最有利的保護傘,因而在追尋理想的過程中,若仍有未能達到自身設立的理想,延畢也成爲合適的選擇。在街舞族群之外,其他藝術或競技類型的社團,也可能有類似的情況。享受或利用「學生」這個身份,是避免社會的負面觀感,且在體制中尋求自我實現的權宜做法,也是一種與社會體制對抗而塑造出的自我理想烏托邦。

近些年來街舞展現出的樣貌,已與原本帶有街頭叛逆之氛圍大不相同,且逐漸成爲被大衆所接納的才藝形式;以兒童為客群的街舞教室也越來越盛行,表示街舞市場正逐漸成熟穩定。對於街舞圈或是這些有志成爲街舞工作者的新世代族群來說,都是喜事。此時此刻,相信仍有許多街舞族群正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持續努力著。我們撰寫本篇短文,一方面希望能提醒教學端的教學與行政人員,高中生進入大學,已未必只為了各學科的學習,甚至已不是為了各學科的學習;二方面也期待高中職階段的青少年們,君子不器,進入大學當不必被狹隘的科系分類限制住,追求夢想,仍有著無限可能。

本文第一作者的競賽短片連結如下,歡迎批評指教:


參考文獻

林益民、莊育麟(2002)。臺灣街舞少年發展歷史的探索。青少年文化描述:街舞與同人誌。導航基金會主編。臺北市:巨流。
郭倵強(2021)。臺灣私立大專校院的退場或創新轉型之困境探析:並為東協六國此借鑑。臺灣教育評論月刊,10(4),225-245。
劉正、李錦華(2001)。文憑主義的迷思:從勞工的薪資與雇主的徵才談起 。1(2),91-129。
劉正(2011)。教育發展、升學與社會流動。收錄於章英華主編,中華民國發展史,第7章,211-239。臺北: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
劉世閩(2019)。大學退場機制:市場機制是潘朵拉盒?臺灣教育評論月刊,8(4),27-34。
盧玉珍(2011)。街頭飆舞的晚期現代性意涵:我尬舞,故我在。運動文化研究,17,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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